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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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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動

季檀訝然擡首。

逆著光, 看不太清這人容貌,只見他箭袖輕袍,風骨俊整, 眉目似是還帶最後一點少年人的青澀,但肩寬腿長, 已然有成年男子的壓迫感。

又見他拿刀, 季檀謹慎道:“遙看上面, 似是還有幾座佛殿, 怎可能沒路?”

少年沒有任何側身相讓的意思,冷道:“佛殿落鎖了,不見客。”

季檀便道:“那無妨, 我在殿外逛逛,尋個清凈處暫避一避罷了。”

他剛要擡步, 卻陡然頓住。

一柄刀鋒橫陳面前, 刀的主人漫不經心道:“那也不行, 你不能去。”

季檀不是喜與人爭的性子,此刻卻疑竇叢生。他顧不得脖上寒意, 皺眉道:“為何?”總不至於有什麽命案吧?

少年沒有絲毫想與他解釋的意思,也懶得扯謊, 看著自己右手, 似乎在想, 是推刀割喉還是收刀歸鞘。

半晌,緩緩收了刀。

她也許還用得著這個人。不能殺。

於是, 挑起個假的不行的笑:“殿中供奉亡靈, 不喜見外客。請回吧。”

季檀松了口氣, 看他腰間掛了塊官府近期發的通行腰牌,試探問道:“郎君可是江湖中人?殿中供奉的是染疫的兄弟麽?此次瘟疫得控, 你們仗義相助,功不可沒,實在是多謝。”

少年一個問題都沒回答,只輕笑一聲:“還輪不到你來致謝。滾。”

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。季檀臉色變幻幾輪,只當這位郎君脾氣不好,微微蹙眉道:“那不叨擾了。”

說罷,轉身離去。但在踏步下一輪臺階時,莫名僵住。

少年垂眸,看拇指摩挲過的彎刀鞘上,晶瑩的琥珀在婆娑樹影下,熠熠生輝。不知過了多久,他面無表情問道:“你對她……什麽想法?”

他甚至沒有提是誰。但季檀上山來本就是隨大流給宣榕祈福,方才謄抄禱告詞時,聽了滿耳對於小郡主的稱讚,所以,不假思索道:“昭平郡主麽,是個極好的人。她是逆流而行者,是佛冠之上的明珠。”

“……”少年臉色更難看了,深覺在給自己找不痛快。

那小祖宗心軟,可想而知愧欠交加下,她會對季檀有多縱容,而且,她難得暴露孤苦脆弱,會扭捏,至少這個人有那麽一份獨一無二——這些顆種子疊加,誰知道最後會結出什麽果子?

可他又不能冒然出現。他為何在這,他所圖為何,更是一本糊塗賬。說不清楚的。

簡直要瘋了。

少年語調冰冷:“我問你想法,不是看法。”

季檀看著山下香火繚繞,人山人海,只答道:“我想攬明月。可誰能攬明月。登雲梯再高,也難登天。”

萬籟俱靜。半晌,少年轉身,重新登上臺階:“你走吧。若是有任何對她不利的想法,請你自盡。”

撂下這句堪稱彬彬有禮的話,他不再管這位誤闖者,左拐,踏著偏僻小徑,駕輕就熟地來到佛殿。

長明燈依舊,守殿的小沙彌見到他,很熟稔地打了個無聲的招呼,將求來的符給他,打手勢道:施主不是說下月初要遠行嗎,這是平安符,戴上,保個平安。

少年靜默片刻,還是拒絕好意:“多謝。但我有一枚平安符了,護國寺的。”

護國寺,是比他們靈驗。小沙彌從善如流收回了手。又用手語絮絮叨叨:護身符要貼身戴著,效果最好,心誠則靈,可保逢兇化吉;這幾日山上吵死了,等郡主離開江南,恐怕會安靜一點;邱明大師在準備出遠門,可能過維揚,去蜀中,不知道郡主會不會同行。

小沙彌鮮少能找到人交流,一口氣倒騰完,神清氣爽地挑水去了。

待他走了,少年盤膝坐在蒲團上,靠著墻。佛香氤氳,他微微出神。

他沒有奢望過攬明月——

但求明月長高懸,清輝照我萬裏路。

這一坐,坐了許久,午後喧囂讓人疲乏,他慢吞吞起身,想去山下隨便找點吃食,在走到主殿前時,卻似有所感地頓住腳步。

餘光裏的那抹白清晰開來。

少女站在大樹前,戴了帷帽,仰著頭,看百年榕樹上掛著的翻飛紅綢。又掃視周圍擠得不可開交的人,神色被白紗遮住,但莫名讓人感到她……很糾結。

宣榕確實很糾結,特別是看到一串“昭平”二字,頭都大了。

她還以為容松誇張,沒想到他的描述都算含蓄。

又見兩個青壯男子為了爭個“居高福地”,吵打開來,她試圖勸道:“哎這有什麽好吵的,小心別傷到旁邊老人家。”

其中一人扭過臉喝道:“你懂什麽,這叫‘高中’,今年秋闈,我勢必要壓這廝一籌!”

另一人也扭過臉,見是個女郎,放輕了口吻:“他寫的是讓我考中腹瀉!太狠毒了,看看,能登大雅之堂嗎?成何體統?!簡直要汙了郡主的眼。”

宣榕:“……”

她啼笑皆非,任由兩人借著她這面大旗掰扯了會兒,才徐徐指了條明路:“後面還有幾株大樹,淩霄花成群,若求取功名,淩霄才是好兆頭。掛那邊去吧。”

就這樣,哄走兩人,再加上看清楚了“昭平”也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臆想,宣榕放松不少,攏了紗裙廣袖,剛想去後山找邱明,卻聽到有人走來詢問道:“請問山上可有齋飯?”

隔著蒙蒙白紗,宣榕側頭,覺得來人身形樣貌很有點眼熟。

但走到面前,卻發現是陌生人,十六七歲的少年,還算俊俏的一張臉,右眼眼尾有顆小痣,平添幾分危險和妖氣。不算頂尖相貌,但絕對會讓人過目難忘,若是見過,不會沒印象。

看來是錯覺。宣榕看了眼偏斜的午後太陽,答道:“有的。但這個時辰,估計都收了。我想想……最近的吃食都在八角巷,你恐怕要去那邊過午。”

少年虛心請教:“八角巷怎麽走?”

“公子不是姑蘇人嗎?”宣榕頓了頓,“沿此路到正門,再右拐到底,左拐後到第二巷口,直路行走半刻鐘就能到。”

少年臉上適時浮現茫然,他抿了抿唇道:“我路過此地,正巧官府招江湖人幫襯,就留了一段時間,沒來得及怎麽熟悉姑蘇……姑娘能否再說一遍?”

宣榕這才發現,他腰間確實掛著官府的通行令牌。這段時間,綠林人士確實鼎力相助,冒死跑來跑去,對他們後續封賞不會缺,但感激敬意也不能少,便溫和著道:“原來如此。姑蘇城池繁華多道,確實容易迷路,要不,我帶你去?”

少年想了想,應了:“好。”又從袖裏掏出個什麽,道:“稍等,我也掛個東西。”

宣榕心頭一跳。生怕他也掏出個祈福紅綢,上書一堆她根本實現不了的願望,或者用極盡溢美之詞歌頌。

沒想到,少年修長的手上托了個精致玲瓏的佛鈴,金紅交錯,很漂亮,下面金穗被風吹起又落下。

很漂亮的鈴鐺。宣榕忍不住讚嘆,一路攀談後,得知鈴鐺是他自己做的,又問他怎麽稱呼,少年指尖扣了扣腰側木牌,牌上,名字“唐妄”。

八角巷一半小吃攤,一半酒樓,若是飯食時辰,那一片熱鬧的煙火氣。可惜宣榕把人帶到,正值暑氣蒸騰的下午,唯有一家賣綠豆湯的街邊小攤,還在架著鐵鍋煮面。

少年倒也不挑,要了一碗陽春面,又要了兩碗綠豆湯,將一碗推到宣榕面前道:“湊合喝吧,喝完你再走。看你也沒帶水壺出來。太熱了,走這麽遠路,中暑就麻煩了。”

宣榕試著咽了一口,沒有奇怪味道。又聽他問:“你用午膳了吧?”

她點了點頭。少年便笑了聲:“那不分給你了。”

宣榕莫名覺得他態度過於熟稔——當然,可能江湖中人多少有點自來熟的俠氣。她拿不準,只好一會看看過路行人,一會看看少年。

他的吃相算得上斯文,沒聲音,像是受到過良好教習。眼尾那顆小痣位置精妙,剛好在眼梢弧度的轉交,仿佛畫上去的。又看到他耳上膚色似是偏黑些許,肉眼幾乎看不出來。

但宣榕對色調丹青敏感,多看了幾眼。

“你在看什麽?”少年忽而擡眸。

宣榕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目光,還以為他不喜歡這種凝視,忙道:“我……抱歉……”

“停,打住,不用道歉。”少年語調懶洋洋帶笑,戲謔道,“我又不是被你看幾眼就會被調戲了去,你怎麽比我還緊張。我只是好奇,你在看我耳朵?耳朵怎麽了?”

宣榕實話實說:“顏色比臉色深一點。”

“還有別的異樣嗎?”

宣榕搖頭:“沒。”

少年“哦”了一聲,放下心來,他將面湯喝幹凈,道:“正常,你觀察的仔細。不過那是因為臉上肌膚,之前被小動物撓過,又長好了,所以臉上白凈一些。”

宣榕被他唬得一楞一楞,又沒從他臉上看到任何外傷疤痕,狐疑道:“臉上……被撓……過?”

少年放下碗,語氣可犯愁了:“是啊,之前臉上那層皮被小貓撓下來了。”

宣榕:“……”她養過貓,剛養時,貓沒少撓她。可再怎麽攻擊,也不至於激烈到如此地步,她納悶道:“是你兇還是貓兇啊,人如果太嚴厲,貓會奓毛的,攻擊性也會強一點。”

少年舉手道:“我可什麽都沒做,貓主動的。”

宣榕沈默,眨了眨眼。又聽見少年笑道:“她不僅撓了我臉,還抓我耳朵。天地良心,我真的沒有兇她,動都沒有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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